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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虚构写作大赛作品展播13 大嗓门房东太太
日期: 2022年12月27日 19:24      信息来源:      点击数:


 

花姐出租屋,在广东湛江的龙潮村里被许多外地人称为“明星出租屋”。一栋五层楼的房子,房间是两室一厅,每间房子有80平方米左右,而房租仅仅是500元一个月,这在位于市区地段的城中村算得上是非常便宜了。

优质的地段,低廉的房租,即使是在城中村内也吸引了不少人来租房。花姐出租屋的房东名叫张庭花,四十六岁,是湛江本地人,熟悉的人都爱喊她花姐。花姐个头儿有一米七二,在南方女性中属于高个子了,而且花姐的肤色也是比很多湛江人的皮肤更加白皙,再加上一头短发,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干练。

花姐出租屋大多数的租客都是外地人,花姐总喜欢坐在出租屋一楼大堂里跟人闲聊,看到上下楼路过的租客,她都爱用她那蹩脚的广式普通话问一句:“吃饭了吗?”

她嗓音极大,说起话来中气十足,在一楼说话四楼的租客也能听清。曾经有租客投诉过花姐说话声音太大了,影响到他休息,花姐听了好一段时间说话变得细声细语的,倒是让不少人不习惯。后来那位租客找了花姐,让她还是按老样子说话就好了,花姐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,后面也觉得还是大声讲话比较痛快。

十六岁这个年纪在现在看来,应该是在学校这个象牙塔中学习,远离着社会上的纷扰,更没有生存上的压力。但在当时那个年代,很少孩子能够继续去读高中、读大学。花姐也是如此,迫于生计,她在十六岁的那一年她便去深圳打工了。

初到深圳,花姐和几个一起来打工的老乡都有些不适应,但来了总得有一个落脚点,花姐和几个伙伴们打算去找房子租住。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善良的,社会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美好,几个少年在这里被动地上了一节课。由于人生地不熟,花姐她们就找了一个房产中介去找房,房产中介以押金的名义把她们的钱都骗光了。

在花姐当房东之前,她听周围人说过很多类似“黑心房东”、“二手房东”、“无良中介”的故事。她决定当房东时,就下定决心自己要当一个好房东,像骗人的事情,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做的。她只希望自己出租的房子,可以让租客们有一个放心休息的地方。

周伟杰,他是花姐出租屋的第一位租客,他认识花姐的时候他不过才20岁。他来自湛江县城的一个小农村,和三个同村的伙伴一起到湛江市区打工。 

2015年是周伟杰第一次接触到花姐,一开始就被花姐“大声公”的音量给镇住了,伟杰就觉得自己的房东是一个“不好惹”的人。他和伙伴们几个人年纪小,身上也没有几个钱,花姐见此,不禁想起了那时自己年少的经历,于是500元一个月的租金价格便就此定下并延传至今。

周伟杰和伙伴们的生活习惯不是很好,常常会打扰到其他租客的休息,花姐可不会惯着他们几个,经常会大声地呵斥制止他们几个,还和他们几个人签订了“住宿协定”,白纸黑字规定清楚在几点后不许大声喧哗吵闹。

住了半年左右,周伟杰和伙伴们就离开了花姐出租屋,一年多后,周伟杰又回到了花姐出租屋。不过这一次租房的人就只有伟杰自己了,先前的几个伙伴早已各奔东西,而伟杰想趁着年轻多闯荡一下,不想回到村里面守着黄土地过一辈子。

这一次伟杰在选房子的时候,特地跟花姐说想要一个有大阳台的房子。伟杰喜欢养植物,特别是多肉。花姐说伟杰在阳台上养了很多盆多肉。为什么会养多肉?因为他觉得多肉好养活,不管在哪,只需要有一点光、一点水就可以生长。

他希望自己能像多肉一样,只要有个落脚点,总能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。

伟杰搬走了,住了一年多,在2018年的时候搬走的或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属于伟杰的空间了,又或者是找到了新的落脚点

走之前他将自己养的几盆多肉送给了花姐。花姐将这几盆多肉放在了自家的阳台上,有几株早已枯死,但还有一盆现在仍在坚强地生长着。 

花姐出租屋的房客,大多以外来人口为主。迫于生计,他们背井离乡,选择了来城市打工。他们本不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员,能在城市生存下来十分不易。

外地人到陌生城市打拼,除了身体层面的劳累,进城打拼时常会有客居他乡的感觉,异地的漂泊感更是让人难受。花姐深喑此点,虽说房东租房根本目的是为了赚钱,但她对待租客总是充满人情味。

名叫邹文莉的租客,来自广西。与其他租客不同的是,她是拖家带口,五口人一起来到湛江打拼的。

邹文莉的家庭条件不太好,老公失业了,由于一些原因,需要兼顾家庭和小孩,便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工作。她有三个小孩,年纪都不大,大儿子正到上学的年级,为了孩子读书,夫妻俩托人办户口,但遇人不淑,被骗了几万块钱,最终户口没办成,孩子只能去私立学校上学,每年需要支付高昂的学费。

为了家庭,为了孩子的学费,邹文莉可是拼尽全力的付出。她是个女人,但她却在工地干着平时只有男人才干得下去的苦力活。

她们一家的生活条件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。在孩子刚上学的那一年,邹文莉一家甚至吃饭都变得困难,连去菜市场买菜都需要赊账,房租甚至拖了半年没交,生活异常艰苦。

花姐并没有因为房租被长期拖欠而对邹文莉一家过度地施压。她对邹文莉一家的情况表示理解,并不会因为收不到租金,就像其他房东一样把房客赶走,交租日期也给予了很大的宽限。

在放假期间还会让自己读大学的女儿给邹文莉的孩子辅导学习。时不时她还会请邹文莉一家到自己家里去吃饭,经常与邹文莉聊天谈心,大声鼓励着这位努力生活的女人。

对邹文莉一家子的照顾,并不是花姐对房客照顾的个例。

湛江有个传统的习俗,在春节过后会集结一条村的人一起吃饭,叫做吃年例。这个习俗在湛江本地人心中的分量,甚至比春节还要重要。花姐不管租客是本地或是外地人,她都会邀请他们一起吃年例。平日里她还会邀请房客们一起去村里看雷剧,参加一些村里举办的活动,感受本地的文化。

虽然花姐认为这些只是一些“不足挂齿”的事,但这在无形之中加深了租客们对于湛江这座城市的认同感。租客们虽漂泊他乡,却仍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给予他们的归属感。

就好似邹文莉一家,虽然生活条件困难,但也决定在湛江定居,将这当作除故乡外的第二个家。这是邹文莉一家对这座城市的归属和认同,也可以说是对房东太太张庭花的认同。

同样是来自广西的租客,一名叫孙强的年轻小伙,花姐对他的印象特别深。他学历不高,从广西来到湛江打工,在工地干着苦力活。但好在人勤劳能干,日子也还算过得去。但恰巧,去年他初到这座城市打工,没多久就碰上了疫情。工地停工了一段时间,他便失去了工作,断了收入来源。

或许是因为没有收入,生活压力太大,为了缓解经济和生活的压力,孙强走上了赌博这一条不归路。渐渐的,他染上了赌瘾,一开始赌博赢了点钱,花钱变得大手大脚。后来可能是钱输光了,连房租都交不起,还拖欠着两个月的租金未付便不知所踪,前后仅仅只租了8个月。

花姐想到这个年轻人,叹了口气。她说:“外出打工,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。不仅要面对生活上的压力,还要警惕着社会上很多的诱惑,不然稍一不留神,就会走错路。”

作为房东,花姐常常会站在租客的角度思考,在生活上,她愿意给予他们一定的照顾。后疫情时代,赚钱困难。周围房东都涨租金了,家人们也劝说过花姐涨租,但她却坚持不涨,她觉得这是她与租客之间的一个约定。

虽然她心直口快,但打心底里她对租客是充满感情的。她认为自己和租客之间不仅仅只是租客和房东这样简单的关系,他们是朋友,也像是家人。

周耀城是花姐出租屋住的时间最长的租客。他和妻子14年从湖南来广东打工,16年搬进了花姐的出租屋,一住就是五年。

刚来湛江的时候,周耀城和妻子是住在火车南站附近的出租屋。靠近火车站,附近有很多廉价旅店和出租屋,周围还有大型的服装批发市场,是许多外地人在这座城市的一个落脚点。

他们和很多人一样,住在50平方米大小的出租屋里,夫妻俩一起摆地摊卖衣服,后来就在批发市场里租了一间小店铺。但干了一年多后,发现服装批发的生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做。

2015,网购热潮兴起,大量的网店冒出,对线下实体店铺无疑是一波巨大的冲击。尤其是服装产业,原本服装行业更新速度快,网购价格更为低廉,这让服装批发的利润空间不断缩减。周耀城初略算过,他每个月盈利太少,刚赚到点钱就要用去进货,一年下来自己能揣在手里的钱实在不多。

工作上的不如意,让他愁了很久。用他的话来说:“一个人遇到了一件不顺心的事,还会有另一件不顺的事在等着你。”有一天他在看店,妻子从家里给他打来电话,说有一位不认识的人在他们家门口说自己是房东,让他们开门。妻子独自一人在家不知所措,让周耀城快点回来。

周耀城听完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。回到家后当他听了那位自称是“房东”的人找上门,是因为那位房东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房租。他彻底懵了,房东听说了周耀城的情况后,和他说是遇到了“二手房东”了,这在广东还挺常见的,让他以后租房要小心一点,周耀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。

事后没住几个月,他们在朋友的介绍下搬到了花姐出租屋那儿。刚见到花姐的时候,周耀城就被她的大嗓门给吓住,说话过于直接,让他和妻子都以为花姐会是那种不太好相处的刻薄房东。夫妻二人吸取了上次租房的教训,与花姐一样一样核对了解清楚,才敢放心入住。

在租房之前,花姐和周耀城夫妻解释了自己手头上的这间房有的家具有些旧,夫妻俩没放心上,只是觉得有个地方住就可以了。但花姐一直过意不去,过了几个月找人来把一些家具换新了。

换了新地方居住后,周耀城夫妻俩打算换一份新的工作。社会发展快速,做生意变得越来越难,尤其是他们开店的,店租也在涨价。有一次他们和花姐闲聊的时候,随口提了一嘴想找工作这件事,没过几天花姐就来告诉他,在家附近的韵达快递站正在招快递员,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也能有五六千。周耀城没多想,就去试了一下,后来在快递站越做越好,存了一点小钱后就和朋友一起承包了那个快递点。

周耀城的妻子——江羽凝,刚搬来花姐出租屋时才生完小孩没多久。第一次当妈妈的她对于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,花姐会热心地帮她照顾小孩,跟她传授一些育儿经。后来她在龙潮村的书屋里做图书管理员的工作也是花姐介绍的。

如果问花姐为什么要这样子做,她也只是笑了笑,“帮人哪里需要什么理由。年轻人在一个陌生城市打拼本来就很不容易了。我只是尽我所能帮助他们,未来怎么样其实都得靠他们自己。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些小事情而已。”

每到春节期间,是花姐出租屋最冷清的时候,大多数的租客早早就回家过年了,唯独周耀城一家例外还留在湛江。花姐曾问过他们为什么不回家过年,夫妻俩有些尴尬,只是笑笑说,春运票难抢,而且这样一来一回开销也太大了。

花姐听出了二人的无奈,会在年前帮他们一家大扫除,买年货,邀请他们一家人吃年夜饭,让他们在异地也能过一个有“年味”的年。

去年夏天,周耀城一家搬走了。这一户住在花姐出租屋时间最长的租客,终于在他们待了七年的这座城市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。他们在新家里迎来了一个新的生命,一家四口在这座小城里续写着自己的故事。

在今年春节期间,周耀城夫妻俩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来到花姐出租屋,和花姐一家一起围坐在一楼大堂里吃饭。好像一切都没有变,和以往两家人一起过年一样。但他们夫妻二人知道,如果说新家是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根,那花姐出租屋便是他们在这座城市停留过最舒适安全的驿站,而花姐是他们一家四口幸福路上的引路人。

一间80平方米的房出租屋,不仅是一位又一位租客们在这座城市的落脚地,也承载着他们对未来的期待。

同住一个屋檐下,房东太太花姐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每一位租客,参与了他们的人生。虽然只是短暂地路过他们的生活,张庭花还是希望,自己微小的举动可以让她的租客们在这座城市得到一丝温暖与慰藉。

每年会有成千上万的外地人来到这座城市打工,而花姐出租屋的故事也还在继续。那位大嗓门的房东太太,还是会继续坐在一楼大堂,用着她的蹩脚广普,向每位路过的租客问好。

 

 作者:吴铠锨 蓝俊龙 吴湛蓝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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